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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何以胜(完)[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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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如此,那天下岂不是要翻覆?
这一句话,让田午觉得有些恐慌,他不敢再让人听下去了,因为那个被俘的腿部受伤的墨者正对着旁边观看的士卒大声地宣讲那些听到后会天翻地覆的简单道理。
一直保持着贵族姿态的田午终于放下了贵族的优雅,大声道:“处死他!”
那墨者被拖走,甚至不敢再让他说一句话。
目送那墨者被处死,雨那时候也下的大了,田午忽然感觉到一丝寒意从心底透出,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身边的亲信给他披上了大氅和皮蓑,然而那份寒冷不是外面的雨所导致的,而是一股透自内心的冷,一种名为绝望的冷。
他以为对墨家了解很多,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
他以为墨家只是一群如墨翟那样栉风沐雨的疯,却不想墨家内一个小卒竟也有汤武之志。
他以为墨家只是一群被煽动起来的无知隶民,却不想墨家内的一个小卒竟觉得他夏虫不可语冰。
他以为自己只要政变成功成为侯爵,墨家定然不敢动他,到时候效践土盟上卫成公故事,叫人替死,便也无忧。
可现在,他发现这群墨者连天下都想要颠覆,人人都自比汤武,若人人都敢于自比汤武,如今的周天算个屁?如今的规矩礼制算个屁?
他们自比的那些人,是制礼制度的人,不是守礼守度的人,正如那墨者所言:墨家言出必诺,说要杀你,你就得死。
激冷的雨,田午望着远处的迷雾,心的寒冷和绝望无以复加。
就算自己政变成功,这群墨者真的就会放过自己吗?真的就不会攻破临淄把自己俘获后当众审判杀死吗?就算诸侯出面、各国调停、天传令,这群人会听吗?
自己谋划的一切都很完美,尽在掌握,可这一切,都是在墨家不敢审判诸侯的前提之下。
如果这个前提错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坑掉了临淄军团、自己杀死了田庆、自己逃到了沂水种种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处?
回想着当初临行之时,那忠心死士的话,那忠心谋士说到时候他必会北乡而死、毁掉面容,以让墨家以为公午死在军。
甚至那谋士还说,万一事不成,就去莱山北渡朝鲜,在那里隐姓埋名再图将来,效田氏代齐故事。
那时候他虽敢动,可是心却有些不屑,觉得太过小心,天底下有被贵族弑君的诸侯、有死于战阵的诸侯,却没有被鞋匠之审判的诸侯,天下从不敢有这样的事。
那时候他想,只要自己渡过沂水,甚至只要赢邑大战爆发,自己就可以公开身份,于是才在沂水之前露面誓师,以军功爵号召贵族和这些私兵,为归国政变做准备。
甚至于千余人的墨家义师拦在身前的时候,他还对着天上飘荡的云认为,天命在己。
可现在,似乎还是墨家对了。
没有天命,那不过是夏日常见的**。
力能改命。
数万悍不畏死死不旋踵的义师,就算真有天命又能如何?他们没有火药没有火器,却一样有勇气,临淄城挡得住这群人吗?
命在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田午回忆着刚刚不久的战斗,那些死前引爆了身上铁雷的墨者、那些死前身边堆叠了层层尸体的墨者、那些明知必死却还冲到了他身前百步之内的墨者、那个死前笑他夏虫不可语冰的墨者……
这一切,都让田午心充满了恐慌和惊惧。
如果墨家不敢审判一个诸侯,那么他只要越国沂水政变成功,自己的一切谋划就都是对的。
可如果墨家敢于翻天覆地人人以尧舜自比,人人有利天下之志,纵然自己突破了沂水,返回了临淄,到头来还不是会被在天下人面前被审判、侮辱、枪决?
墨家的人,会在乎贵族的体面吗?会在乎士可杀不可辱的贵族法则吗?到时候不但要死,只怕还要被在天下人面前批斗,数出一条条罪行,一如当年鹿台之上武王对着商纣的尸体列数他的罪行。
死了还好,可活着受这样的屈辱,那是可以承受的吗?
身边的亲信不知道田午心所想的波澜,以为田午是在担忧战事,接了一句话道:“公,墨者众人被蛊惑已深,当真是悍不畏死。这几十人竟无一人苟活,半旅之卒勇贵数十,被这几十人反击而退……此战尚需计较。”
田午唔了一声,许久才苦笑道:“我以为墨家获胜,所依靠的只是奇技淫巧,火器之利。却不想,便是没有火器,人数相致,我们也难敌。人人如士,人人如士……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天下真有这样的军旅?”
“雨也不能使我们获胜,那怎么才能灭掉墨家?怕是只有共工出面,再撞不周山,水淹泗上千里才可以了。”
“会这样吗?”
“会这样吗?”
田午连问了两句,似乎真的怀揣这样的希望,因为……不周山虽然不在泗水,可泗水却是共工的出生地。
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江水,便是泗水古称,那是少昊之国。
身边的亲信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公午会连问两句会这样吗,但他还是回道:“上古之事,真假难辨。怕再无共工……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栉风沐雨为乐,善修水利,便有共工,却只怕也……”
这只是正常的回答,田午喃喃道:“那便是不会。就算会,力能胜命……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怕是即便不周山再倒,也正合天命,如何能灭的墨家上下一个不留?”
那亲信不知公为何这样说,却也听出了田午话语的无限惆怅,只好劝道:“雨大,请公入帐。”
田午点点头,步入帐内,思索许久,忽然召集了身边最为忠心的三十多名死士。
两个人把守帐门,不准他人进来,外面雷雨交加,正掩盖了里面的谈话。
田午看着这三十多名真正可以信任的士,这些士只是朋友,却非有直接利害关系的贵族。
他苦笑一声道:“我不想回临淄了。”
一句话,身边的士人惊道:“公……欲成大事,不拘小礼。难道公真的是欲效泰伯之事?如今已到沂水,只要击破正面之敌,便可入莒,莒大夫可以为助力,临淄事可定矣!”
田午却叹息一声道:“我想错了。回去有什么用?临淄城可以挡得住鞔之适吗?”
一名死士道:“临淄城固然挡不住鞔之适,可是天下的规矩却能挡住鞔之适。临淄城方八里,可这天下的规矩,却有州之广。诸侯可以死,却不可以被天之外的人审判。鞔之适可以攻破临淄,却攻不破天下的规矩!”
田午大笑道:“天下的规矩?天下的规矩,是庶民不知义而惧死,士人才有骄傲。可你看看今日一战,那些庶民隶农出身的人,他们是否懂义?是否也一样骄傲?这天下已完、已乱,哪里还有能够约束墨家的规矩?”
身边亲信道:“公欲往何处?”
田午起身,望向北方道:“朝鲜。”
不是地理上的朝鲜,而是武王封微于宋,封箕于朝鲜的朝鲜。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何以胜(完)[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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